兮然溜了，一個人溜了，還帶著游翎殿溜了。寒風打著旋兒從游翎殿原本待著的地方劃過，沒有應景的樹葉，就卷起地面上的浮雪充數。這景象看的紅棉幾人楞是生出被拋棄了的感覺，不禁額頭垂下數條黑線。

對紅棉幾人來說，弄個住所出來只是揮揮手的事，但他們真不喜歡這個只有白色和青黑色的地方。靈泉很好，但主人不是他們。留在這裏的理由溜了，他們就沒必須再留下來。紅棉和蕭逸要過二人世界，鳳岐和祁連想靠自己的能力在魔界闖闖，所以一人裝了幾瓶靈泉水，他們就分別朝三個方向離開了。

半個月後，莫然聽說了斂容找回了女兒的消息。傳送到石室，發現池子裏的寒晶蓮少了一半，就馬上移到外面。看到本該是游翎殿的地方漂浮著的那行字，他眼裏浮起了淡淡的笑意。揮手抹去那行字，他的身影就憑空消失了。他的身影消失後，那處山峰騰起一片霧氣，很快就在霧氣的掩映下消失無蹤。

在紅棉幾人眼皮底下偷溜掉後，兮然就直奔仙界。過界河的時候，兮然擡頭看了眼界河上空的大片混沌，就情難自禁的停下了腳步。

那片混沌的中央就是神墟。在那裏，可能找到平步青雲的機緣，也可能陷入萬劫不覆。敢於承認自己運氣不好的人的太少了，所以去那裏的人始終前仆後繼。還好十萬年才能碰到進入的機會，不然損失在那裏的仙魔數量會讓仙魔兩界痛的肝疼。那只是個假設，可兮然現在就感覺有些肝疼。

在洪荒時代，兮然從未離開她誕生的那個地方。用人界的流行詞形容，她就是個宅女。她唯一的樂趣就是將神識投放出去，看洪荒那些風起雲湧。只是睡了一覺，誰想再醒來她不僅不在她的家中，還滿目蒼夷。

洪荒的氣息還在，但已經不是她熟悉的洪荒。部分熟悉的氣息還在，但已經不能說是她熟悉的人。無論是吼，還是瘋了似的損毀看到的一切，都不會有人回應。累了，她開始小心翼翼的拼湊著熟悉的一切，卻總是在覺得已經拼湊起一塊時發現又做了無用功。一次次的重覆失敗，她終於崩潰了。

感覺身體在輕抖，兮然閉了下眼睛。她記不清自己離開那裏有多少年了，就像她不記得一個人在那裏飄蕩了多久一樣。她清楚，那不是記不得，是不願記得。有個聲音說忘掉吧，忘掉就不會再感覺痛苦。她醒了，封印了記憶，也封閉了心。

輪回九十七世，看盡了人生百態。轉生魔界後又在人界走一遭，終於學會如何做一個人。學會了如何做人，就學會了在乎。學會了在乎，便想好好的活著。手停靠在胸口，感受著裏面強勁有力的心跳，兮然慢慢的睜開了眼。眼裏不再一片空寂，而是星星點點的笑意。

她不再是那個沒有名字的草木精靈，游翎也已經成為曾經。如無意外，今後她就是兮然。如今她不再是一個人，有父親，有哥哥，有徒弟，有朋友，他們應該不會允許她隨便從他們身邊缺席。有了這麽多人的陪伴，她還有什麽理由沈浸在過去那份記憶裏。

更重要的是她已經懂得舍不得。因為懂了，所以她離開靈泉後就決定回仙界百草園去看一眼。會不會遇到熟人不重要，她就只是想再看一眼曾經待了數萬年的地方。她還沒勇氣再踏入神墟，就以那裏作為告別過去的終點。

“什麽人？”

一聲冷喝從霧氣中傳來，兮然心神微動，人就直接越過界河，進入了仙界的地界。她人剛離開，原本站著的地方就出現一隊穿著銀白鎧甲的天兵。不過他們什麽都沒發現，所以都認為剛剛只是眼花了。

百草園離界河不遠，不然當年雲落也不可能偏偏掉進那裏。所以避過那隊天兵後，只一個呼吸，兮然就已經出現在百草園中。現在的百草園就只剩下院墻，曾經滿園芳菲，如今竟連一棵雜草也沒有，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生機。

百草園破敗成這個樣子，兮然一點不感覺意外。當年她慢性自殺似的用自身靈體為養料，慣壞了那些靈根異草。時日久了，那些靈根異草竟然都忘了本能，只等著她投餵。只有那一株只得到一點點照顧就滿足的迎春藤還知道感恩，其他靈根異草都把她的奉獻當成了理所當然。

有一天，她一時興起點化了迎春藤，本想有個伴，卻因為一時興起的聯系找借口將她送離了百草園。因為百草園是繁榮卻缺少生氣的水墨畫，那樣迷糊的一個人太過生動，與那裏格格不入。兩個一時興起，最終換來了一個摯友。

迎春藤變成了現在的蔣春曉，那些得到過她精心養護的靈根異草卻早以化為了塵埃。蔣春曉說，它們都是帶著對她的思念一點點的失去生機。不管它們究竟在思念什麽，不在了就沒必要再去想那些。她當年沒圖它們回報，現在又有什麽理由去查究。

擡起手，兮然手心裏躺著指甲那麽大的一塊葉片殘體。這是她特意留出來的，為的就是彌補當年的任性對此地的傷害。輕彈，那塊嫩綠色的東西就掉落進園子裏的泥土裏，爆開一片鮮嫩的綠意。

翻手，五顏六色的各色種子從她手心散開。那些種子像細雨的掃過園中的每一處角落，遇到合適的地方就留下來，在被泥土掩藏起來的綠色微光中生根發芽，快速成長為一株成熟的植株。剛剛的荒蕪之地很快就被綠意填滿，然後那片綠色又陸續多了很多色彩。

曾經的百草園雖然草綠花嬌，卻一片清冷。重新活過來的百草園無一絲往日的模樣，百草爭翠，百花爭艷，一片熱鬧。沒有等到百草園完全覆蘇過來，兮然就高高揚著嘴角轉身離開了。空氣中停留著帶著輕松的嘆息，“再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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